跑路倒计时

【山河令|周温】堂前燕•壹

*一边搞四季山庄重建装修,一边教徒弟规矩的日常流水账


*目测该是甜的


*有原创角色


*带春字的文未免有些太多,改了改了。

 

 


1.

 

那日,温客行问他。

 

“阿絮,你说过鬼谷非我归处,要带我回家。可如今回哪里才算是家?”

 

周子舒正斟杯清茶来喝,他手指捻着瓷杯边沿,也一时凝眉定神,颇有些难答。

 

四季山庄繁花似锦,春浴杜鹃花海,夏赏凤凰花开,秋来丹桂飘香,冬有寒梅映雪。一年四季各有盛景,各有各的风流,却教一把大火尽毁了个干净。

 

客行千里虽云乐,可人既然活着,便该有处念想,有片瓦遮身。但如今天地之大,何处可称之为家?

 

想来也怪可怜的,成岭在拜师后还见着过他师承门闱是个什么模样,毕星明、程子晨等十七个天窗旧部的弟子,明明拜入四季山庄的门下,却如今还江湖上飘荡客居。

 

拜师后的故事太乱太杂,师父师叔自顾都不暇,险些一并往黄泉路上趟,哪有心思来管他们,教他们。

 

这些半大的少年们,仅跟着师兄去祭奠过那火燃烧尽后的断壁残垣。

 

“……可既然咱们都不想死了,要在这人间里肆意的活,那如今百废待兴,有些事儿却是拖也拖不得的。”

 

弟子得慢慢教,山庄也得重新建,什么都得一步步来,却也什么都得着手去做。

 

是以天朗气清,惠风和畅的寻常某日里,四季山庄如今的十八个弟子,按着惯例来给师父师叔们请安问好时,便得了个天大的好消息。

 

————四季山庄要重建了。

 

虽然都知道这是怎么都该做的事,但谁不知师父会什么时候下决心,也不知会什么时候想起这事来。如今得了准信,弟子们欢欣雀跃。

 

成岭带头,纷纷凑上来去拥去抱他们师父师叔,热热闹闹的围着,开始琢磨要添些甚么物什家具。

 

“师父!山庄里有设摔跤场吗?”

 

“或者添个专走悬绳练轻功的场地也不错!我的流云九宫步实在练的差些。”

 

“听成岭师兄说,师叔做的一手好菜,可谁都无缘尝过,厨房是不是得建的大些全些?”

 

“对啊对啊,庄子重建了,师叔是不是能给我们做好吃的了?”

 

你一言他一语的,叽叽喳喳的,不胜其扰,正厌其烦。

 

“没规矩!一个个听风便是雨的,半分定性也无,今日的拳都打完一套了,嗯?沙袋绑了没有?”

 

周子舒冷下脸来抿着唇,覆雪含霜的挨个瞪一眼,弟子们便都噤声,不敢说话再闹腾了。

 

原先扑进温客行怀里,揽抱搂着他师叔撒娇的张成岭也识趣松开手,半跪挺腰正在桌案旁,顶着他师父快化作实质的不悦视线,殷勤的替人斟茶。

 

“师父师叔喝茶,师弟们也是听见这个好消息,太兴奋了些。”

 

周子舒不吃他这套求饶讨好的伎俩,温客行却是吃的,他白发红裳,眉眼擒笑,拾袖抬腕,替成岭把那杯讨好的茶递去,周子舒只得接了。

 

一杯清茶下肚,不仅成岭,那些负手静立的弟子们也暗暗松了口气。便又听得他们师父说。

 

“人有人路,帮有帮规,行有行规。前头是我顾不上你们,虽收了你们为徒,却无暇来教枉费了这么些时日。可既入了四季山庄,便该有四季山庄弟子的模样。”

 

轻飘飘抛下这么个惊雷,很难不让人想着,他们师父是因着刚才胡乱闹腾师叔的事,来随意找个由头要狠狠发作他们,可偏偏周子舒又说的极认真。

 

“庄子既要重建,有些事也该重提。从明日起,你们不论长幼,皆该互有尊称,行走坐卧,皆该有规依章。虽说江湖弟子江湖老,合该肆意风流,百无禁忌,但既拜我为师,在我跟前,便不可再这般随心所欲。”

 

“除了练武,你们还得学些规矩。成岭,你也得学,别想着溜。”

 

一时间屋里噤若寒蝉,弟子们面面相觑,想着平日里,他们师父那股子只要不死就往死里练,一个时辰再加练一个时辰的狠心劲,顿觉前路黯淡,刚生的兴奋劲都蔫了大半,可又得应。

 

“弟子…弟子遵命。”

 

乘兴而来,败兴而归,弟子们悻悻鱼贯出了门,待屋内再度静下来,温客行却扑哧笑出了声,他生的极美极艳,纵忍俊不禁的模样也是极风流。

 

“哎呀,周庄主真是好大的威风。”

 

周子舒恼也不恼,没好气的瞪了他眼,帮着人拢了拢被压乱的绒氅斗篷,去拨平乱发。

 

“就数你最没规矩。喝茶吧,老温。”

 

 

 

2.

 

重建的话,那什么都得自己去张罗。小到簸箕扫帚,大到桌椅床柜,就算是家具铺子里请手工匠人现打一整套,也得亲自去拟样定式,择木精工。

 

按周子舒的心思来,这些个繁琐杂事,那不得全扔给平安票号,让七爷和他手底下的人去张罗置办?

 

可人七爷怎么不知他这些个偷懒躲闲的心思,刚闻着风声,带着大巫早早就溜回了南疆。待周子舒到了平安票号里,仅留个满脸堆笑的平安,拱着手朝周子舒频频作揖。

 

“周庄主,这重建可是件大好事,凭着咱们七爷和您的交情,人物财力,我们都可以帮您解决。”

 

“可这四季山庄该是个什么模样,只有您自己个儿心里头是最清楚明白不过。我们哪插的进手,说的上话呢?”

 

是了。

 

四季山庄旧人旧事,如今也仅剩他一个记得了。

 

骤教人问着,周子舒也说不上痛心,他只是有些闷,喉咙里堵着,说不出甚么话来。

 

虽有贵客登门,但这临街商铺还是开门做生意的,长街上熙熙攘攘,往来人流如织,有喧嚷笑闹声,有喜忧意焕发,人世间悲欢离合,却总不尽相通的。

 

这时周子舒身体两侧却各凑去个人,都去挽他的手臂揽在怀里,一左一右的将他紧紧拥着。

 

右边的是他听见温客行在笑。

 

“我也是清楚的呀,之前在家里住了那般久,五进五出的院子,院落厢房,雨廊游池,什么规制格局,我全记得呢。”

 

成岭在左边,当年家破人亡的惨淡少年,如今长高了个子,身量抽了条,也是姿容俊秀的翩翩少年郎,正忙不迭的点头应和。

 

“是啊师叔,家里的每一块地板砖我都扫过,每一扇窗都是我亲手擦的,四季山庄什么样,我记得可清楚了。”

 

挽着他的手臂,还要肩贴着肩轻摇晃,温客行这么大的人了,偏做出一副撒娇的模样,可他眸色潋滟,自带些天真的娇憨气,纵蹙眉噘嘴做来那稚儿顽态,也是十足的妙人,见之心底生悦。

 

“阿絮,重建山庄这事你可别想着躲懒,咱们仨都得亲自出马。”

 

周子舒顿了顿,笑开摇头,他一手揽住一个,将两人都稳稳的搂进臂弯里来。

 

“成!这回儿啊,咱们仨亲自出马,定得建个漂漂亮亮的大庄子,好叫江湖上都知晓,四季山庄传承不绝。”

 

 

 

 

3.

 

精心选址做庄子重建的那片林地旁,搭了个粗略的小草屋,这几日便宿在那。

 

周子舒睁开眼时,便看着顶梁那根木橼,还有一簇簇往外支棱的茅草。

 

他尚未清醒,正琢磨着思虑着,这根做梁的杉木质地不佳,估摸撑不了太久。还是得招呼平安去淘些好木头来。

 

屋外有雀鸟清啼,醒了醒神,他又笑自己个儿,这几天忙着重建的事,忙的真是头昏脑涨,看什么都先往木料上想。

 

房间里静悄悄的,能避开周子舒察觉安稳起床的那位早不知去了哪里,桌台上搁着几碟小菜清粥,素的不见一丝油荤。

 

近来睡的都不怎么好,许是牵扯进回忆里太深,总有旧事入梦重提。周子舒洗漱后先换了身衣裳,才堪堪用了几筷,就没甚么胃口。

 

一大清早的,他掀帘出房去寻人。

 

虽是暂居,但院落里也布了几根翠竹,栽有开正盛的繁花,有藤蔓缠着的亭台小榭,日光微暖,温客行正在亭间拾袖捉着笔,一板一眼的跟着特意从京城请来的匠人师傅共绘图纸,他见周子舒来了,便搁了笔,来欢欣迎。

 

“阿絮!阿絮你可用过早饭了?快来瞧瞧这图纸初稿,不愧是平安特意从京城里请来的营造匠人。”

 

温客行今日穿的一身墨青内衬红襟的长袍,襟领袖口皆有银丝竹绣,他满头霜雪白发似若尘间仙,倒更衬得朱唇皓齿,白玉面庞,神色||情态间彰露脉脉柔愫,好一派恣意风流。

 

“这布局构造,真真是样样都好,处处都精妙绝伦,轴线镇南北,侧铺展亭台厢房,夹以抄手游廊相通,隐合八卦五行,落星宿正位,更有一套暗藏的水系贯穿其间,是以松柏常青,时时繁花,不负咱们四季山庄的美名。”

 

藤叶遮光,有斑驳煦影落在镇纸压着的图纸上,周子舒被引着去瞧,他不怎么通这些实务,但草草扫过几眼,也觉精妙,匠人慧心,不亚天工。

 

先海夸了通,温客行话锋一转,葱白指尖便抵指至那图纸上绘着的外院楼阁。

 

“可是,阿絮你看,这外院一圈房檐,悬山顶总觉不美,我正与柳老爷子商讨着,不若改成并列勾连,山面侧凸,这样远观成片,宛若波浪卷伏,岂不美哉?”

 

与其说是共绘,更像是给那图纸上添乱作墨,主持此次修葺的营造匠人是个白须白发的耄耋老者,单手背负身后,凝眉压着怒,听了这几句话,捂着胸口似被他的气的不清。

 

“胡闹!这外院该正檐如拱,才可衬主厅重檐高顶,错落有致。你这门外汉一拍脑袋,乱做计较!”

 

旁立着的中年匠人满面担忧,显然也正压着怒火,却先虚虚去扶住他师父后背,生怕给气出个好歹来。

 

“温公子!您就少说两句吧,别跟我师父他老人家辩,他年纪大了,身子骨受不住这气。”

 

话末了,中年匠人又极心疼的去斜睨眼桌上的图纸,咧着嘴冷着面,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,索性朝周子舒拱手行一礼。

 

“周庄主,还是得您来定个规制,这顶檐算不得什么,若按温公子的心意,改了便改了,总归也是您自己个儿住的舒心就成。”

 

三教九流,一行更有一行的傲气,这中年匠人姿态摆的谦逊,但他话语里是半分不肯让,也半分没遮着拦着。

 

“可咱前头都是凭着您的口述来作图,怎么添如何改,也都有商有量的。现在却由着温公子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,按他的奇思妙想,要再来改来改去。一回两回的便也算了,可若长此以往,纵是顾着七爷和您的情谊,这庄子也是建不下去的。”

 

也是。旁的不说,单这雪白的图纸,费了不知多少时日心力,精细绘成的规线上,偏被墨笔涂了半圈,这可不犯大忌讳了么。

 

当年名盛一时的营造匠人,主持皇都大小宫殿修葺无数,纵挂在工部编册里,也是得三请四请才听令宣调的人物。如今赋闲后万里迢迢来此,碰着温客行这么号人物,柳老爷子没登时摔门而出,回京城颐养天年,算是给足景北渊和周子舒的人情面了。

 

偏那始作俑者浑不在意似的,又似全然不懂,折扇轻摇,风晃一缕银丝浮鬓,那双潋滟生辉的墨眸含着笑,听这些夹枪带棍的话却半分也不恼。这是料定了再怎么着,周子舒也不会当外人去拂他的面子,下不来台。

 

两边虎视眈眈的都盯过来,等着他作计较,盯的周子舒如芒在背,恨不得登时转身回屋里,掀被蒙头睡个回笼觉,等他们吵完了再出来。

 

可他不站出来,今日之争谁来做这和事佬?

 

“周某尚在庙堂时,便听闻柳老爷子您的赫赫名声,还曾有幸去过京都府郊外,见得由您主持设计的重云阁,九层高塔,檐牙高啄,观之大气恢宏,入内却别有洞天,层楼叠榭,设计精巧繁复,真是堪比天工。”

 

一番好话说的老爷子面色稍霁,周子舒才顿了顿,将那仍站在桌旁盯图纸瞧的人攥着了腕子往后带,直至把温客行藏去身后,他朝那中年匠人也颌首致意。

 

“常言道名师出高徒,在周某看来,丁大先生正得尽柳爷真传,如今挂在朝廷工部名下掌案,是靠着一手祖传的本事享誉天下,行内称第二,无人敢挑头。”

 

谁人不爱听夸赞。更何况周子舒生的好看,一双凝情眸,面容清隽俊美,五官深邃轮廓分明,他神情又恳切真诚,微微一笑时,便柔下暗藏的锋锐,尽显洒脱。

 

“实是三生有幸,周某如今身在江湖,却能得两位千里迢迢自京都跋涉而来,重建这四季山庄,帮周某再续师门传承。”

 

被夸的有些面臊,那丁姓匠人微微侧身,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,周庄主谬赞。

 

“两位先生该知晓,周某不才,原本偌大一个山庄,高朋满座,人才济济,如今在我手上,却门庭凋落,仅膝下几个不成器的弟子。幸得有我这师弟不离不弃。”

 

前踏半步,周子舒正站在桌案边,朝两位匠师微躬抱拳。

 

“我师弟生来性情真挚洒脱,也有我这个师兄宠着护着,向来是在江湖上潇洒风流惯的,是以不通庶务,不知你们行当的规矩,落笔污了这图纸,合该是由我这个师兄替他赔个不是。”

 

折扇唰一声叠起,是有某人终琢磨明白过来了想搭话。周子舒单手背负在后,与温客行十指相扣着,安抚似的轻握了握。

 

“此前周某也曾与二位言明,四季山庄既落在江湖,兵者诡道也,得加些机关巧枢的设计,退可抵御外敌,进能摆阵作刃,我观这图纸上虽布局精妙,可也须再作些大改动,大设计。届时,只得劳烦二位再作一稿图纸来。”

 

他这般坦坦荡荡,一番话连消带打的,倒教受此礼的人有些赧然。前边那剑拔弩张的气氛,三言两语终是缓和下来。

 

 

 

4.

 

院门被推开,穿身明亮鹅黄色长袍的张成岭抱着几纸卷轴,他步履轻盈的,进来便唤人。

 

“师父!师叔!我回了趟龙渊阁,翻出些龙师父早年的杂稿,虽没什么咱们山庄堪用的图纸设计,但我都拿回来,瞧瞧做参考也是好的。”

 

成岭没料到的是,他这一通喊,先凑上来的不是他师父师叔,而是个面须皆白的老头子。

 

“……龙渊阁?敢问小少侠,你说的可是那龙雀的龙渊阁?喊龙师父,你又是龙雀什么人?”

 

从遮挡视线的卷轴堆里抬头,张成岭措不及防正跟人打个照面,惊的他后退了半步,才定心神,应了这老人家一声。

 

“正,正是龙雀龙老前辈的龙渊阁。晚辈张成岭,乃是四季山庄门下弟子,有幸得了仙逝的龙老前辈真传,学些微末机关功夫,唤一声师父。”

 

边答话,张成岭边抬头去看那藤亭,见他师父师叔正立在桌旁,与位中年人一并朝这边看来,面露笑意无半分不悦,他才稳下心来。

 

“龙雀当真死了?老夫虽身在京都,却也曾听得不少江湖上传闻,都说龙渊阁的龙雀销声匿迹多年,早已身故,老夫原还心有侥幸,未曾想这传言是真的。”

 

世人多是觊觎贪婪,张成岭还是头回见着真心诚意替龙雀的死而叹惋的人,柳老爷子拄着拐杖轻点地,面上难掩哀悼,人悲其类,有些人未曾谋面,却神交已久。

 

“唉,老夫生平一大憾事,便是被困在庙堂,空有身好本事,却皆货与帝王家,无缘来这江湖上与龙阁主切磋一番技艺,争争这头名,如今看来,也是痴心妄想。”

 

周子舒上前帮着接了几折卷轴,堆在桌台边缘,按着张成岭的肩,替他引见。

 

“成岭,这位是七爷特意从京城请来的柳荀柳老爷子,这位是柳老爷子的徒弟丁三介丁大先生,此次山庄重建全得仰仗二位主持设计,还不快来见礼。”

 

“晚辈张成岭,见过柳老爷子,见过丁大先生。”

 

双臂抱拳高拱,张成岭一一朝人见礼作揖。丁三介短褂青衫,瞧着沉稳干练的很,柳荀柳老爷子虽拄着根黄花梨木做的拐杖,可精神矍铄,身骨健朗,提及生平憾事,更是难掩痛惜,真情实感的叹这生未逢时。

 

“我看此子意气焕发,龙姿凤章,天质自然,举止言谈有度,周庄主当真好福气,有此佳徒。只是不知龙雀的真传,他如今学得了几分?”

 

这,怎又来个考教学习进度的。

 

想起近来他的学习重点,张成岭面露惭愧,正欲谦虚几句,他师叔却轻摇着折扇,言笑晏晏的替他先把话说满了。

 

“柳老爷子,前头与你说过要来共设计庄子里内机关中枢、排星宿八卦的,便是我这师侄成岭。”

 

“师叔!我不成的,我…”

 

他师父也来添油加醋,轻飘飘三言两语,半分不给成岭婉拒谦虚的机会。

 

“您别看成岭年纪虽小,但他身兼百家之长,又时时勤学苦练,日夜不辍,机关术数所涉不深,但也胜得过世上大多凡夫俗子,可建屋筑舍,尚有风水营造等诸般学问,若他能跟着柳老爷子您学些皮毛,我这当师父的也是心满意足。”

 

柳老爷子鹤发童颜,笑容也和善,看着便令人心生亲近,得知张成岭的身份后,望来的视线更是慈祥温和,隐隐有惜才悯幼之意。

 

“龙阁主身故后,老夫先前还着实担忧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机关术几成绝唱,却没料到竟还能在此处得见龙渊阁的传人,周庄主想让这少年人跟着老夫学建筑风水,老夫却也正想见识见识机关术的奥妙,有何不可?”

 

“可是,可师父我现在…”

 

张成岭这几年早习惯被这种殷切的目光盯着,可他仍觉得不自在,甚至还有些惶恐,求助似的往他师叔那边看,结果却是他师父站出来挡了视线。

 

“成岭,还不快向柳老爷子行礼磕头。”

 

得,又多门要学的功夫。张成岭欲辩无言,他师叔又不肯帮忙说话,只得讷讷应下,可正欲跪下拜师,却被老爷子一把抬臂扶了起来。

 

“这怎么使得?周庄主,这少年人既拜了龙雀为师,那便是龙渊阁的传人,老夫虽有心与龙雀一较高下,但抢人徒弟的事却是做不出的。”

 

“左右山庄重建非一朝一夕之事,在这段时日里,老夫定倾囊相授。至于拜师,还是免了吧。”

 

眼眶微涩,喉咙发堵,这回张成岭是真心诚意的朝人深深的鞠躬行礼。

 

“多谢柳老爷子,我与龙师父相处时日太短,未能多听他几句教诲,但若龙师父泉下有知,定也会深感欣慰,将您引为知己的。”

 

“好,好,好!垂垂老矣之年,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年岁,老夫还能得见你这般少年英才,真是妙哉善哉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5.

 

柳老爷子抚着白须,带图纸携徒弟,百感欣慰的拄着拐离了小院。

 

张成岭直把人送出了门,回头时却难掩满脸颓丧,他站在桌边收拾着卷轴,边忍不住朝温客行撒娇抱怨。

 

“师叔,我现在每天都得练武,不仅要学流云九宫步,还得学您教的秋明十八式,每天起的比鸡早,晚上还得挑灯夜读…哎呦!师叔你怎么打人!”

 

折扇叠起骤被狠敲了下脑袋,张成岭吃痛哀嚎一声,他捂着受疼的地方,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师叔。

 

“打得就是你这个傻小子!怎么跟着阿絮学了这么久,脑筋还是直憨转不过弯来?”

 

温客行没好气的瞪他眼,扇面一展,白玉似骨节分明的手背下搭,扇沿指着桌面上尚未卷起的机关图纸,让张成岭瞧。

 

“你以为得了龙老前辈的真传,仅靠着自学自修,便万事大吉了?你现在顶多算是个初窥门径,拿着前人图纸,还能说出个一二来唬人,可离化为己用,甚至推陈出新,还远得很呢。”

 

温客行说的句句在理,张成岭也收了那些个委屈的心思,凝神顿首,仍捂着脑袋听他教诲。

 

“隔行如隔山。你师父虽精于术数五行,我也略懂些风水理学,但机关术一门却是海纳百川,包藏万相,现阶段还好,后续若要精通钻研,涉及到建筑构造,五行八卦,哪里是我们能教得了你的?”

 

“如今瞌睡正送枕头来,有个行业内执牛耳者愿无偿来传授独门技艺,你这傻小子,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,哪来这么好命。”

 

周子舒站在一旁双手环抱胸前,眉眼舒展,他走前些替温客行整平衣襟,又替人拂去鬓边落着的碎紫藤花,半分也不愿替张成岭分担温客行的埋怨数落。

 

“更何况那柳荀既和你有这半师的缘分,在重建四季山庄这事上定会更加尽心竭力。如此一本万利的好事,你偏还要挑三拣四的。”

 

的确。这么天大的好事,谁都不亏,只亏他的睡眠时间和精力,张成岭喉头发苦,嘴角扯出个笑来,垂头丧气的点头应下。

 

“我知道了。师父师叔,我会用心学的。”

 

数落完成岭,温客行才算心气稍顺些,他替周子舒也去摘掉肩头落着的藤花,眼睛里带了笑意,又顽心大起,把那花往周子舒耳边簪。

 

“这傻小子是指望不上了。诶阿絮,你什么时候去考个科举,也拿个探花郎当当,到时候鬓边簪花,打马游街,想来定会迷煞一堆娇娘名姝。”

 

“我才疏学浅,哪里考的上探花郎,不过嘛,若再耐下性子寒窗苦读几年,考个进士,定没甚么问题。”

 

周子舒由着他闹腾,手掌摊开,掌心正堆着一沓紫瓣藤花,温客行垂首在那里边挑挑拣拣的,择了朵瓣最全最盛的,替周子舒耳侧各簪一朵。

 

“那没意思。阿絮这般惊艳绝伦的人,既当不了探花郎,不如还是来江湖里做个风流君子,留段美名佳话供人传颂,总好过货与帝王家,碌碌无为过一生。”

 

后退半步赏过一轮,温客行抬手替人抚平皱起的眉峰,又亲自摘花卸装,紫瓣作絮纷纷洒落。

 

“说考科举也是你说,没意思也是你觉得没意思。老温啊,朝令夕改可不是君子所为。”

 

“我甚么时候认是君子了?”

 

“是是是,你不是君子,你是温大善人。”

 

张成岭在一旁低头收拾着卷轴图纸,他愈旁听愈觉得,这都是些什么没主题没内涵的无意义对话。

 

可他不敢说,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引起他师父师叔的注意。偏偏这时候周子舒话锋一转,又提到他头上来。

 

“成岭,这次机会难得,你不光要用心跟着柳老爷子学,还得将之前所学都用上,四季山庄此次重建,机关枢纽,排兵布阵,可全都指望你了。需得建成个易守难攻,固若金汤的堡垒才是。”

 

“啊?…是!师父师叔放心,我定会尽心竭力,不负重托!”

 

顿感责任重大,张成岭骤生万丈豪情壮志,他抱着堆卷轴,朝两人飞快颌首行礼,便奔回屋里去,准备再翻阅研读几遍那龙渊阁秘术。

 

等那抹鹅黄色的衣袂消失在门帘处,温客行再忍耐不住,他坐下在桌边,捂着胸口笑的得乐不可支。

 

“哈哈哈,阿絮你怎么养出个如此实心眼的傻小子来,成岭要学那么多本事,学那么精做什么?术业有专攻,未来就算要他去当武林盟主,也没人会去关心他建房子建的怎么样啊。”

 

周子舒没好气的也跟着坐下来,他摸了摸茶壶是凉的,便替温客行捡了块桃酥递至唇边。

 

“你什么都懂,那怎么还唬成岭去学?这傻小子我们一起养的,你可脱不了干系。”

 

张口咬掉小半,温客行笑的厉害,连嘴角沾的酥皮都顾不上擦,周子舒替他拭去残渣,再喂一口。

 

“我不是说了嘛,这是一本万利的大好事,成岭学了,总不会吃亏就是。”

 

“是是是,温大善人总是有理的,那你怎么还做出那点墨来涂抹图纸的事来?”

 

提起这桩糗事,温客行难得有些赧然,他嘟囔着认了回怂,却不肯彻底认。

 

“我那不是…隔行如隔山,不知道他们匠人的图纸碰不得,我还想着既然拿来修改提意见,那涂涂抹抹几笔,总没什么大碍的。”

 

温客行如今吃东西总吃的慢些,周子舒喂的也不算快,似玉的白皙颊面时有咀嚼,还含糊不清的说着话,便鼓出半边的小弧度起伏,衬着他无辜的神情,褪了些出尘的嫡仙气,更似人间里浪荡的俊美小郎君。

 

“你是不是还想着,怎得这年头有点手艺的人便如此恃才傲物,连点意见也不能提,真是好大的派头,得想个什么法子来整治一番,好磋磋他们的傲气?”

 

一番心思全教周子舒猜了个透,温客行哎呀一声,毫不羞愧的点头承认。

 

“身无彩凤双飞翼,心有灵犀一点通,果然还是阿絮懂我。”

 

 



tbc.



*只有成岭受伤的世界达成了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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